那一夜,是谁救赎了我的爱情
我爱上了一个男人。
他很简单,不爱讲话,我从未见过他情绪激动。他喜欢笑,他有极好的脾气;他有出色的判断力和意志力,他从不说以“我这个人”开头的句型。他是我们大学的法语老师周隅杨。
课间,他总是和我们说说笑笑,却又有着玻璃一般的距离,那么近,却无法触及。我的心像三十层大厦的电梯,每天上上下下开开合合,装的全部都是他。那是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,我们班上体育课,可刚刚排好队就下起了雨。大家立刻做鸟兽状向教学楼狂奔,我却跟在他身后,跑向办公楼。到了楼下,周隅阳满脸都是雨水,回头望着我笑“嘿!你怎么往这儿跑,”
是的。他大我8岁,他到了马上就应该结婚的年纪,而我还是个青涩的小女生。天空暗得像黄昏,办公室走廊里的灯还没有来得及打开。真好,他看不到我的表情。我再不表白,可能会后悔一生,我害怕那样忧伤的结局。于是我倔强地盯着他,问“周隅阳,我喜欢你,你知道吗?”说完我转身就跑,雨太大了,那段路就像一生那么长。不知道怎么回到的教室,我的双脚已冷得失去知觉,觉得自己就像具尸体一样冰冷,甚至开始怀疑刚才唐突的一切,是否只是自己一时的幻影?
第二天,我在教室的窗口看到周隅阳。他站在梧桐树下与几个男生说话,那么帅,那么正常。昨天的那一幕于我是整个世界,于他也许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心血来潮。他的若无其事使我忽然间觉得,原来他距我那么远。
我忽然有些恨他,恨他令我的爱因为得不到回应而变成了耻辱。
纪屹良是我们系公认的老实人,是相貌平平的男孩子,他像一个傻瓜一样喜欢我。他用省了一个月的早餐钱送我一条围巾,以及在看见我跑步比赛摔倒时,旁若无人地泪湿衣襟。
这样的喜欢,众目暌暌地进行了一年,使我发现原来实实在在的小男生没有什么不好。我与他相恋,也是众望所归。我们一起打饭,一起逛街,一起在图书馆看书,累了的时候我偷偷俯过去朝他的脖子吹气,两个人像孩子一样傻笑。
一个夏夜,凉,静谧,风声婆娑。在学校操场西边低矮的灌木丛中,我躺在一张用五元钱租来的席子上抱紧纪屹良。二十岁不到的年纪,尚不知性爱带来的欢愉,只是觉得纪屹良追我一年,而今确是真心待我。若再拒绝,便是自己的不是了。
初夜那么疼,我心底一片茫然。手指抚过他结实的、汗腻的后背,这就是爱情吗?若不是,至少他填充了我空洞的青春。
我不喜欢做爱,除了疼痛外,毫无感觉,而且叫人提心吊胆。可是纪屹良喜欢,我变得愿意妥协。后来,每次都是这样,花五元钱租一张席子,撩起裙子,就在这里做。做完,他对我更好,我也觉得快乐。
夏天怏过去的这个晚上,我和纪屹良在校外吃烧烤,他喝了一些酒。回学校的路上,他缠着我去操场西侧,而这一天,我没有穿裙子。也许是因为酒精,这一次他折腾的时间特别长,细细密密的汗浸湿了我的后背。我忽然生出厌恶的感觉,望着眼前这个我并不爱的男人,在心底祈祷快一点。
快结束的时候,我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,伴着一束微光。我以为自己有了幻觉,可那只脚只几步便踏到了我们面前。我惊惶失措,翻身起来,然而将一条雷白的光腿穿进牛仔裤这么简单的事,此时却像不受控制一样,几次都不能成功。我抬头看来人的脸,竟然是周隅杨。仿佛时光静止,他呆立了一会儿,然后走了。
我第一次为自己在这不堪的岁月里不堪的付出绝望得无以复加。也是第一次,对这样的场合、这样的凉席,感到身价掉进尘土里去的羞耻。原来任何事情的自我感觉,揭穿与隐秘之间都存在若如此之大的差别。
那个夜里,我久久无法入睡。我一直哭,对纪屹良、对自己的恨杂草丛生,痛到我心底荒芜。
第二天早上的第一节课,就是法语课,周隅杨像往常一样脚步轻盈地走进教室,放下讲义,他环顾四周,目光在我脸上有微小的停顿。我像一只小小的宠物,被人紧紧攥住,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突突地挣扎。接着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,开始讲课。45分钟,我仿佛在听天书,脑子里嗡嗡嘤嘤听不见他的声音。铃声大作的时候,他忽然看向我,轻声说“干锦年,到我办公室里来。”
我站起来,晃晃悠悠地往外走,阳光把我的眼睛刺得生疼。
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,他看着我进来,关上了门。他的眉头轻轻地蹙着,几次欲言又止。我很少看到他这样沉重,他的难过令我心痛。停了很久,他终于开口:“我不忍心看到你这样。他什么都给不了你,却要践踏你的青春。他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怀孕怎么办?万一被学校发现怎么办々他承担得了后果吗,青春的记忆里不是不能有爱,而是不应该有屈辱。”
我的身体轻轻颤栗起来,我看着他英俊的侧脸,忍不住落泪:“可这屈辱不是别人给的,是你。”他怔了一下,把手放到了自己腿上,忽然局促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你吗?因为我知道我们不舍适一如果我无良,我也可以接受你,玩弄你,然后不娶你。可是我不能这么做,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堕落。“我问:”何以见得纪屹良对我就是玩弄?我们是真心相爱。”周隅杨叹道“好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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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;中我挥了挥手,像什么都没有说过。这一声好吧,令我彻底地死心。我却没有走,一直站在他身后,看着他收拾了东西,准备去下一个教室上课。我就跟在他身后走出办公室,像一个刚刚挨过骂的孩子委屈地跟着爸爸。可是,难堪得前所未有,因为在他面前我曾光着双腿狼狈地穿裤子。有一刹那,我突然觉得,也许周隅杨是对的,纪屹良并不是真的爱我。爱我的人不会带我到那样的地方做爱,为了省钱而不顾意外,把被发现后的不堪感和不美好的青春回忆丢给我。我爱的人我得不到,爱我的人却并不珍惜我。而今,我还要担惊受怕,万一周隅杨把事情传出去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我将会一辈子活在阴影里,我身边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我在那样的地方与男友做过爱。这个地点比做爱本身,更令人没有自尊。
阳光那么好,我想抬头捕捉他的背影以告诫自己这一刻的真实,却只看到混混沌沌的一团,如同梦境。我该怎么办?我年轻的生命该拿什么去承担?
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生命的茫然:对感情的绝望,以及对未来的极度恐惧。
我快步走回宿舍,我要离开这个世界,离开全部的耻辱,我要解脱。
我找出自己最喜欢的一条连衣裙换上,洗脸、化妆,要自己体面地离去。我找来一件白衬衣,将袖子系在卫生间的衣架上。我冷静地做完这一切,没有哭,最后我把脖子伸进系住的白衬衣上,前所未有地放松。恍惚中,我好像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,来自遥远的国度,空灵而乏味
不知过了多久,我听到同宿舍的女孩唤我,声音无比焦急。我艰难地醒过来,看到自己躺在床上,周围乱成一锅粥。大家说得最多的是:“
我自杀的事很快在学校里传开,纪屹良像疯子一样来找我,要我答应他好好活着,等到他娶我
的那一天。我麻木地答应着,可是靠在他怀里,感觉仍然是这样陌生。我真的不爱他,我无法左右自己的感情。
很快我听到学校里有了可怕的、关于我的传言周隅杨企图在办公室强奸我,我不堪受辱,自杀未遂。
这些传言未免太离谱,但是我,又怎样去替他辩护,何况这个世界上,人们最愿意相信的永远是最八卦的谣言。
最重要的是,我有报复的快感。那虽然并不是章灾乐祸,仅仅是愿意看到他受伤害,我的心脏也疼到抽搐。
系主任找我谈话想了解情况,我什么都不说。他无奈地说:“既然你不愿意说,那么在外面也不要乱说。现在这事对周隅杨的影响很不好,毕竟他还年轻,有大好前途……”原来连他也相信了传言。我心中五味杂陈,在这种局势下,周隅杨会跳出来说出真相吗,如果他道出真相,我应该承认吗?
班上的法语课换了老师,是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,小小的个子,看上去很斯文,骂起人来却毫不留情。我的成绩一落千丈,上课时喜欢在课本上画画。有时画着画着,我觉得抬起头来,一定会看到周隅杨还站在讲台上。可是我那么害怕,不敢抬头。直到让眼睛里蓄满的泪水,滴落到书上。
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,纪屹良约我出去吃饭。他嘴里塞满了鸡肉,眉飞色舞地告诉我,周隅杨有可能被调到分校去工作。他说:“那些谣言都是我散布的。周隅杨看到过我们在草地上那个,所以他不能留在学校,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威胁。”我张大了嘴看着他,我不能相信这是系里公认的老实人,是一个了解全部真相的当事人说出的话。
那个分校,是私立学校,周隅杨研究生毕业后分到我们学校工作才三年,他还没有转正。他被调到私立学校,将意味着转为正式编制老师在近几年内成为泡影。
我扔下纪屹良,一路飞奔到周隅杨的宿舍。宿舍里只剩下一地的报纸、杂志,他的东西都已被搬空。我呆立着,脑海里都是他每天气宇轩昂的灰白镜头。他为什么不争辩?不在校领导面前要求与我当面对峙?他接受这样的现实,就是对谣言的默认,可是,为什么?
回忆像夏天的萤火虫一点点亮了起来,我认识周隅杨那么久,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。他一直那么小心翼翼地避免伤害我,并且从来不会去伤害任何人。我爱的这个人,正直豁达、坦荡磊落,而纪屹良的另一面,却是虚伪和卑劣的。
除了再也不与纪屹良做爱,我不知道我还有其他什么方法能够对得起自己,对得起离开的周隅杨。大四那年,纪屹良终于受不了我的冷漠,和我分手了。我们恋情的告终使得学校无数对情侣为之唏嘘,他们觉得,我们是全校最有可能走到一起的人,我们分手是全校女孩心中爱情童话的幻灭。为此我只能轻笑。
从那年事发后,我再也没有见过周隅杨。大学毕业后,我离开了这座城市,回到老家做了一名高中教师。我带的这个班也有学生早恋,但裁对她们说,一个真正爱你的人,应该负责任地只留下美好的记忆给你,而不是,为了满足他自己,不管不顾。
我在心底说,其实,还有,一个真正爱你的人,他永远都会维护你的人生,从不索取,无关肉欲。哪怕被你伤害,他也只觉得你是个孩子。如果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还有一个这样的男人,那他一定是值得你爱的。